作者高申要说在大明朝曾经显赫一时的太监，可谓是数不胜数。无论是永乐朝的郑和、李童，正统朝的王振，成化朝的汪直，正德朝的刘瑾、温祥，还是万历朝的冯保，天启朝的魏忠贤，似乎各个都曾经史册留名：或是千古流芳，或是遗臭万年。只是田义，似乎很少有人提到。起码，在我第一次至石景山模式口访古时，便错将田义当作前明的官僚，而绝对想不到他的大太监身份。模式口摄影：新华社李欣可这田义确实非同一般。他乃万历帝统治后期最具影响力的一个实权太监，曾经“官拜”南京守备兼司礼监掌印太监、北京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掌醋酒面局印。可以说是“无宰相之名，而有宰相之实”的政坛重要人物之一。尤其是在万历帝怠政的日子里，田义的作用便愈发显得重要起来。然而，由于万历帝即位之初，内阁首辅张居正和太监总管冯保实权极大。于是，在此二人之后，万历帝绝不容大权旁落于他人。也就是在此背景下，田义出任了万历朝的太监总管。万历帝赐地作茔田义为人谦和、低调，从不气焰熏天，也未见嚣张跋扈，且做事兢兢业业，该进谏时一点都不含糊。这在早已厌倦了太监干政的万历帝眼中，甚至堪称太监们的楷模。所以，哪怕田义当面顶撞过圣上，万历帝也绝不会将他弃而不用。这当中，最出名的一件事，就发生在万历三十年（年）。这一年的万历帝，突然自觉将不久于人世，便告知田义，准备下诏一纸：废除扰民至深的矿税。就在田义准备拟旨之际，皇帝又缓过来了，紧跟着便要求收回前旨，继续收税。见万历帝自悔圣意，气得田义当面顶撞。可万历帝圣意已决，且见田义如此举动，怒而意欲杀之。就在这时，更顺着皇帝脾气做事的，反倒是内阁首辅沈一贯。待内阁决定继续执行天子的主张后，田义一口唾沫啐在沈一贯的脸上：“相公你稍微有点立场，矿税便能撤掉了，我都不怕，你有什么可怯懦的？”从此，万历朝百姓，又多受了18年的矿税之苦。然而，万历帝事后并未处罚田义，田义继续当他的大总管，直至年病逝于京，享寿72岁。悲痛不已的皇帝下旨，将模式口承恩寺西侧的一大片土地，都赐给田义作茔地。这样，便出现了明朝难得的一处能“寿终正寝”、“盖棺定论”的太监总管之墓。按照大明规制，太监的最高等级，亦不过四品。但田义死时，享受的是很高的待遇。田义墓能够在一生中官运亨通，又能保持晚节，这样的太监总管于有明一代，真的是少之又少。所以，后来的太监们，只要是仰慕田义人品，或是希望死后能入“极乐世界”者，纷纷选择与田义为伴。至大明终结，田义墓区的太监坟冢，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规模。在田义墓的两边，分别矗立着四座具有一定规模的坟冢。西边的两座，分别是马荣墓与无名氏之墓；东边的两座，则是王奉墓与慈有方之墓。这几位都是晚明初清时期的太监。马荣算得上是田义的接班人。他于田义去世后，接管了司礼监的相关工作。待到天启四年（年），也就是魏忠贤开始操弄权柄的时候，马荣被迫离开紫禁城，前往明孝陵掌管神宫监印。崇祯三年（年），马荣改为负责康陵的印务。在他赴任未久，便一病不起，溘然离世，终年63岁。从时间上推测，马荣之后便是王奉。王奉乃是在乾清宫当差的御前近侍。他在乾清宫所管之事，实乃大臣上朝时的签到。当然，天启帝出宫前往南苑打猎的时候，王奉也负责警卫工作。皇帝不打猎的时候，王奉还要服侍天启帝每日的膳食。这样一个从事日常繁琐工作的宦官，居然在后世的文献中被大大地写上一笔。这一笔出自清代康熙年间吴三桂的“讨清檄文”，大概意思是：当吴三桂准备反戈北上时，恰恰见到周、田两位皇亲国戚密会太监王奉的场景，王奉手里抱着皇三太子，授命托孤给吴三桂。此时，距离王奉归西已有数年，不知躺在棺木中的王奉感受如何。王奉墓旁是服务于明清两朝君主的慈有方。慈有方是明末入宫，清代康熙朝去世。出于对康熙帝赏识的感激，也是为着自己死后的那份安宁，慈有方决定舍财舍地归公。从此，属于太监们的田义墓区，以及显德祠、慈祥庵等庙宇，由官方进行管理。石翁仲有违常理位于显德祠最前端的，是田义墓的神道门。按常理说，此门只有抬棺入葬时，才可以开启。若来田义墓祭祀，一般要走两侧的旁门。但目前是见不到旁门的。经过神道门，可以见到田义墓中那一对“有违常理”的石翁仲。田义墓石像生（文官）摄影：高申明代太监墓的最高规制，是以正四品官员待遇安葬。其墓配石望柱、石马、石羊各一对。但是，田义墓前矗立着通高2.8米的文臣、武将石翁仲，这就非同寻常了。首先，文武翁仲乃是二品以上官员所用之物，其次，石翁仲的体量是有严格规定的。田义墓前的文武翁仲，体量超过清西陵神道翁仲，仅次于明十三陵神道与明孝陵的神道翁仲。第三，石翁仲身上的纹饰，也具有严格的规范。田义墓的文官翁仲，于朝服的垂带上刻有一对仙鹤。按明代官服等级，这是一品官员的标识。田义墓武官翁仲护腰大带上刻有“胡人训狮”的图案，这又是一品官员的饰物。用两尊一品官员为四品的宦官守灵，依照明代礼制，这已属严重越制了。田义墓石像生（武官）摄影：高申带着种种疑惑往前走，棂星门就在眼前。于棂星门西侧的石刻图案中，有一对狮子图案。这两只狮子，一大一小，于林间尽情玩耍。而棂星门东侧，还有一只悠闲自得的大狮子。这些狮子为何寓意呢？按照古人的解读，大狮子象征着太师，也就是帝王的老师；小狮子则象征着少师，即太子的老师。这样的图案，被放置在四品宦官田义墓前方，是不是令人疑惑呢？田义墓到底是不是为田义所准备的埋骨之地呢？就在我参观田义墓之后，收到了一本介绍石景山文史的书籍。里面有一篇李新乐先生的文章，提及这样的一段文献：当田义去世的时候，万历帝非常悲痛，他下旨做了两件事。其一，准备东园秘器；其二，始建享堂碑亭。而今于田义墓内的享堂，名叫“显德祠”。该祠的名称，最早出现于温祥的墓碑。而在模式口地区，除了田义墓内的显德祠外，从古至今就再也没有第二座显德祠了。若是如此，显德祠就该属于温祥。这样一来，万历帝赐建的“享堂碑亭”，就令人产生了更多的联想。古人书写文字，是不分句读的。享堂碑亭，在今天的表述方式来看，或许是两样建筑。亦或许，有若干座比较高级的享堂式碑亭。如此一看，倒是方便解释田义墓与温祥时期的享堂之间的承接关系。使用温祥的享堂，同时又建造起享堂前面的高级碑亭，这在万历帝看来，是能够轻而易举做到的。如果这座高等级墓葬的主人真是温祥，那他为啥要埋骨于此呢？位于模式口大街上的北京九中，当年曾是承恩寺僧人们的菜园子。田义墓、山后隘口处的塔院，甚至远至石景山高井的翠云痷，都曾被划入承恩寺的管辖范围。这座占地如此之大的庙宇，确实有来头。温祥或是最初墓主承恩寺的建造者就是温祥，此人乃是司礼监的太监，按照大明内廷二十四衙门的职位等级，可谓是最高。而且，经他之手处理过的“案子”，在当时也是无人敢办：其一，彻查山东鲁王被诬陷之案；其二，协助皇太后铲除大权臣江彬之案。想那江彬，于正德朝中，是何等气焰熏天。能制服此人者，必是紧握权柄之人。而以太监身份做到此事的温祥，一定是掌握着大明朝“二厂一卫”之特务组织的头目了。承恩寺摄影：吴镝能证明承恩寺具备特殊功能的，或许就是它的四面碉楼。放眼帝都，能在寺庙之内布置碉楼者，只有两处：摩诃庵与承恩寺。而摩诃庵的碉楼，高不过五六米，然承恩寺的碉楼，却高达近十米。按照早年间流传下来的说法，模式口地区有三绝：田义墓的石工、法海寺的画工、承恩寺的地工（宫）。而今逛承恩寺，除了碉楼、壁画、银杏树等文物古迹外，很少有人能进入地宫。承恩寺的地宫是干啥用的呢？根据寺中老僧的传说，明正德年间的司礼监太监刘瑾，曾经在此组织过和尚兵。而这些和尚兵，实际上是出家的太监。他们大都训练有素，具备军事方面的专业水平。能用来体现此庙之尊贵的文物，还有承恩寺天王殿中的明代壁画。在非主殿的墙壁之上，居然能画出四条飞龙（黄、绿、青、白各一色），位于曾经的四大天王身后。这在国内的所有寺院中，可称得上是空前绝后。而更为神奇的，乃这四龙腾空之图案，还只是一道“开胃菜”而已。于飞龙之后，所能引导出的，是两铺“明代帝后放生图”。然帝后之形象，竟然于天王殿中赫然出现，足见修庙者的地位之高，或与帝王关系之密切。温祥是有大功之人，如果其以功臣身份入葬，墓前是可以有石翁仲的，这显然比田义的身份与地位更加靠谱。因此，人们推测，田义墓所在地的前身其实是温祥墓，只不过冥居于此的换成了田义。无论是法海寺，还是承恩寺，抑或田义墓，模式口地区的故事，需要我们慢慢地挖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