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四年六月,当倡导帝制运动的“筹安会”六君子,以及鼎力拥袁复辟帝制的“十三太保”正加紧四处活动之时,驻军南京的江苏都督冯国璋听闻风声后十分惊讶,他和夫人周砥商量后,决定亲往北京了解实情。
这里有必要叙述下冯国璋的现夫人周砥。周砥,字道如,早先家住天津;曾教过袁世凯两个女儿读汉文,是袁的家庭教师。因和袁世凯的三姨太太相处得很好,所以一直和袁家关系密切。她嫁冯国璋前是一个老姑娘,曾经声明过不再嫁人。冯国璋断了弦后,想再要一个姨太太,叫他的儿子到北方来物色。谁知儿子错会了老子的本意,竟自和周家说定了做夫人。当他回到南京复命的时候,冯说:“我这么大岁数了,还要娶太太做什么。”因此没有应允。周家到北京来请求袁世凯从中说合,这才有了定局。周砥出嫁,由袁家一手操办,为她置办了豪华的嫁妆,仅陪送的金银首饰、珠宝玉器达一百二十余担;还给了一个保姆做陪嫁,并命家丁护送周砥一路到南京和冯国璋完婚。之后周砥每回北京,就把袁家当娘家走动。袁家的两个女儿也都改了称呼,不再叫周老师,叫她“四姐”;叫冯国璋为“四哥”。这样,周砥成了袁家的女儿,冯国璋自然就是袁家的女婿了。虽然冯国璋的岁数比袁世凯还要稍大几个月,但官大辈份大,这不奇怪。
回过头再说冯国璋进京谒袁。六月二十二日,冯国璋在北京中南海总统府谒见袁世凯。冯试探地问:
“外面现在有传言,说大总统想改帝制,请预先给个秘示,以便在地方上事先着手布置。”袁世凯当即予以坚决否认。袁说:“华甫(冯国璋字),你我自家人,多年在一起,难道不懂得我的心?我想谣言的由来,不外两种原因。第一,许多人都说我国骤行共和制,国人程度不够,要我多负点责任。第二,新约法规定大总统有颁赏爵位之权,于是就有人认为这是改革国体的先声,但满、蒙、回族都可受爵,汉人中有功民国者岂不是也可以有这样的权利?这些都是无风起浪的议论。”
稍停,袁又接着说:“华甫,你我是自家人,不说外话,我的心事不妨向你明说。我现在的地位与皇帝有何分别?袁家没有活过六十岁的人,我今年五十八了,就是做皇帝又能做几年?所谓想贵为皇帝者,无非是为了传位给子孙。我的大儿子克定残废,二儿子克文假名士,三儿子克良更不成器像土匪,那一个能继承大业?你尽管放心,我完全没有做皇帝的想法。历代帝王家从无善果,即便是为了子孙考虑,我也不会做贻害子孙的事!”
冯国璋仍显疑虑,说:“是啊,南方人言之凿凿,都是不明了大总统的心迹;不过中国将来转弱为强,那时候人心所归,大总统虽然是谦让为怀,恐怕推也推不掉。”
“什么话?”袁世凯听到这里,赫然起身,陡然变色说:“我有一个孩子在伦敦求学,我已叫他在那里购置了薄产,倘有人真这样逼我,我就把那里当做我的养老归宿,从此再不问国事。”
袁世凯的这番表演很作用,冯国璋相信了他的话。袁世凯继而转移话题,说:“北洋军队暮气沉沉,有事时便不能用,你在南京要好好整顿,我们自己家人总当团結,保持我們的实力,你既来京,可与相国(徐世昌)、芝泉(段祺瑞)筹划一番。”
袁世凯推心置腹说了很多,对冯国璋抚慰备至。
冯国璋自与袁世凯话后,相信帝制不会发生,他在见徐世昌段祺瑞时都表达过袁绝不会做皇帝的看法。此次冯在京期间,袁在生活上对他关怀备至。一天,袁早餐,有牛奶酪,袁令值日官电话问讯冯上将軍早起否,将这碗牛奶酪送去,说是冯上将军爱吃的,总统今早上正吃,便想起上将,特地送来。又一天,袁午餐,有大碗红烧猪蹄膀,袁说:“这是华甫爱吃的”,令值日官电告冯上将军等等吃饭,总统要送菜来,另加大馒头四个,说今日午饭,知道这菜上将军爱吃,所以送来。另外还赠送给周夫人很快礼物。这让冯国璋感觉到总统确实把他当作自家人,故会体贴如此。
冯国璋自小站练兵起就一直跟随袁世凯,后来经过袁的不断提拔,一九〇七年冯国璋升任陆军部军咨处正使,一九〇八年又升任清西陵梁各庄值班大臣。光绪、那拉氏相继去世后,光绪之弟载沣以摄政王执政。载沣为了集中权力并替其兄光绪帝报仇,便把袁世凯开缺,赶回河南彰德。冯国璋未受株连,清廷仍委派他负责办理日常军务。冯国璋对袁世凯感恩图报,仍暗通音信,表示忠诚,并竭力为袁世凯东山再起创造条件。
辛亥革命时,冯国璋奉命率领北洋军镇压武昌起义。在率军南下路上,唯袁世凯的密令是听,根本不理会荫昌的指挥。当冯国璋率军途经彰德时,只身去洹上村向袁世凯请示机宜,袁世凯授意冯“慢慢走,等等看”六字秘诀,并对冯说:“非筹备周妥,计出万全,断难督师进攻。”清政府迫于无奈,只得请袁世凯重新出山。
一九一二年,袁世凯意图逼迫清帝退位,遭到禁卫军官兵的反对。禁卫军有一万多人,官兵多为满人,认为皇室如果灭亡,满族亦归消灭,无不激昂反对,以致南北议和条件迟迟不能发表。虽皇族甘愿退让,隆裕太后已被袁以每年发给一百万费用为条件所迫,忍泪屈从,但若这一万多禁卫军发生哗变,对袁世凯将是巨大威胁。
时任禁卫军总统官的冯国璋决心助袁一臂之力,亲赴禁卫军司令处(北京西苑)广场召集全体官兵,登上高桌,向众高声宣布大清皇帝辞位后之优待条件及优待满蒙条件,对于禁卫军额数俸饷亦仍维持不变,声言非此不能保全皇室。冯国璋并以身家性命担保,尊号仍存不废,让权不让位,两宫保全及禁卫军待遇皆担保到底,无论个人调任何职,必仍以禁卫军自随。于是一场企图阻碍清帝退位的禁卫军风波被平息下来,冯国璋在关键时刻为袁世凯逼迫清帝退位立下了汗马功劳。
清帝退位后,袁世凯在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,继而又如愿以偿当上了中华民国第一任正式大总统。但袁并未就此满足,又想过把皇帝瘾。
冯国璋在北京几天还风平浪静,七月九日冯回南京,八月十四日北京“筹安会”即公开倡导恢复帝制,相距不到两月。冯仍认为消息不确,密电询问总统府机要局局长张一磨,张亦不信,以“事出有因”回复。之后,总统府中段芝贵、张镇芳等,纷纷派人到南京游说。冯国璋这才深感受骗,便愤愤不平地说:“他哪把我们当自己人呢?他的做功倒真不坏!”自此,冯对袁态度骤变,成为袁世凯称帝的最大阻力。
袁世凯称帝后,蔡锷在云南宣告独立,组织护国军,讨伐袁世凯。当袁世凯派曹锟率北洋军入川与护国军接火之日,梁启超派人赴南京,请冯国璋协助蔡锷反对帝制维护共和。冯对来者表示:“我是他(袁世凯)一手提拔起来而又比较亲信的人,我的电报对他是个重大打击。我们之间,不可讳言是有知遇之感的。论私交我应该拥护他的,论为国家打算,又万不能这样做,做了也未必对他有好处,一旦国人群起而攻之,受祸更烈。所以,我刚才考虑的结果,决计发电劝袁退位。”
冯国璋鉴于全国讨袁运动兴起,于民国五年(一九一六年)三月九日致电袁世凯销假视事,又联合东南五将军发出逼迫袁世凯取消帝制的通电。冯从此放开手脚,公开反对帝制,成为“北洋派中反对洪宪皇帝的第一中心人物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