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
玉河微澜
不久前，70岁的舅舅二次当爷爷啦。我的三个表妹和众多亲朋好友欢聚在一起，给表弟的二孩搞满月庆。亲朋好友那真诚的祝福和暖心的话语，让舅舅那皱纹满面饱经风霜的脸，挂起满足和欣慰的笑意。而我，却回忆起舅舅这大半辈子吃过的苦，受过的累，敬佩中欣慰中又一阵阵的替舅舅心酸。因为，妗子39岁那年就撒手人寡，撇下表妹表弟四个孩子，大表妹那年才12岁，最小的表妹才5岁。当时，我的姥姥已经去世，舅舅在县城工作，家里只有我年近八十的姥爷和他的4个孙女孙子一起生活，可谓老的老，小的小。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呢。舅舅毅然以他那坚强的军人脊梁，扛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，把姥爷送终，把孩子养育成人，并迎来老有所养、老有所乐的幸福时光，这是怎样的意志和韧性啊？！姥爷姥姥共有五个孩子。我娘是老大，我还有三个姨妈，舅舅居第二。年，不到20岁的舅舅和本村五六个青年到武装部报名参军，经过几轮体检和体能测试，只有舅舅和另外一个青年被选中，当场领回一套军装。穿上军服，戴上军帽，军靴一蹬，军腰带一扎，那真是英姿飒爽，威风凛凛，路人村人皆是赞叹仰慕的目光，舅舅走路也一改往常的慢条斯理，跟换了一个人一样，昂首挺胸，掷地有声，一脸的自豪。
当时参军光荣，当军属也光荣。但是，由于到舅舅这一辈已经是三世单传，善良而懦弱的姥姥舍不得这个唯一的儿子。舅舅临行前，姥姥哭得撕心裂肺，给舅舅送行的我娘和姨妈们也都跟着落泪。好在我的姥爷是个坚强而有主见的男子汉，他呵斥住姥姥那近乎失控的痛哭，亲自骑着车子带舅舅去县城集合。火车站广场，前来集合的热血青年，一身戎装，排成整齐的队列，人人胸前佩戴大红花，在鼓乐齐鸣的欢送声和亲朋好友不舍和期待的目光中，踏上列车，奔赴军营，开启一生最光荣的阶段。舅舅去了河北易县，汽车兵。当时军营尚未竣工，舅舅和战友们就在清西陵的大殿里安营扎寨，大半年后才正式转移到军营。军队就像一座大熔炉，把一个个头顶高粱花的农村孩子，锻造成一个个令行禁止、吃苦耐劳、勇于献身的合格军人。舅舅在那里当兵三年。军队那富足的饮食，规律的操练，让舅舅的体魄更加健壮。学好驾驶技能后，舅舅驾驶军车跟随队伍曾经到内蒙、北京执行任务。参军第二年，舅舅回家探亲时，经亲戚介绍，我的妗子—一个长着水汪汪一双大眼睛，一头乌发似飞瀑流水，说话办事干脆利索的姑娘，和舅舅建立了恋爱关系。三个年头过去，舅舅复员回到家乡，和妗子携手跨入洞房。当时，我还小，经常住姥姥家。加上舅舅妗子住的是南屋，跟姥爷姥姥是一个院落，所以，舅舅夫妇俩的恩爱、持家以及后来的家庭建设，我都看在眼里，记在心里。那时候，会驾驶技术的人还是稀缺人才。回到家大约半年后，一个机会来了，舅舅被招用去了德州汽运三队，驻地在平原县城。从农村孩子，到军人，又当了工人，每月有工资，加上当时管理也不够严格，舅舅和他的同事们，往往在去外地送货返回时带回用于房基的块石出售，舅舅和姥姥一家的经济状况面貌大为改观，后来就在村西头，盖起了两座红砖大瓦房，也是南屋北屋布局，一个大院落，南屋前还有一个小院，看起来，相当于“二进院落”。我的表妹和表弟陆续出生，姥姥舅舅家的地实在是照顾不过来，正好一个老家长清县的小男孩，来舅舅家做帮工做了两三年，我也在假期跟着一起帮助姥姥和舅舅一家干活。男孩黑溜溜的身子，一脸的质朴，干起活来也很卖命，甚得舅舅和妗子的欢心。这样的情景，真是跟姥爷当年的遭遇形成强烈反差，这都是舅舅给这个家庭带来的变化。回首当年，我的姥爷是出生在他的姥娘门上的。他的父亲本是北面肖庄人。有一年，他的父亲的一块宅基地被一家地主富户看上，想夺过去。姥爷的父亲不干，那个豪富竟然借着一个机会，将姥爷父亲的前妻用剪刀捅死。时隔不久，借着一个大雾凌晨，几个恐怖的身影潜入姥爷父亲的家，将他控制着往村外的井口赶，显然，这是歹徒想借着晨雾，置他于死地，并且造成失足落井的假象。姥爷的父亲奋力挣扎，一个起早拾粪的人听到动静跑过来，那些歹人才放手四散而去。姥爷的父亲后来娶了后妻，就是姥爷的母亲。老家已经不敢待，就迁居到岳父家——即我的姥爷姥姥家。姥爷长大后，一直是做佃农，即一直是租种地主的土地，日子穷了几十年，直到舅舅复员后，家庭经济才真正改观。人生难免会有遗憾出现。妗子39岁那年，突然患了癌症，舅舅医院，治疗了大半年，还是未能挽救妗子的生命。当时，大表妹才12岁，最小的表妹才5岁。舅舅说，妗子死不瞑目，挂心不下的就是4个孩子，尤其是孩子都还未长大成人，她是带着怎样的遗憾和挂念走向另一个世界的！安排后妗子后事的几天后，表妹表弟到我家来，正好我在家，看他们按照大小个依次走进角门，后面跟着家养的小黄狗，我的心抽搐着，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。都说“有娘的孩子像个宝，没娘的孩子像根草”，4个表妹表弟小小年纪就没了娘的怀抱，人间悲惨莫过于此。由于妗子的病经历了一段时间，舅舅的心逐渐平静下来，面对家庭变故，他军人出身所锻就的坚强，好似强有力的脊梁，勇敢地扛起了家庭的重担。他叮嘱孩子们，一定要听爷爷的话，上学读书不能耽误；地里的活，他利用下班时间加上雇工，不误农时；单位上，为了多挣点钱，他多拉快跑，业务量大致是最多的。同时，我娘作为姥爷的长女和舅舅的长姐，频繁出入姥爷家，帮助做家务，做饭。舅舅的几个孩子，很快就学会了自己在家发面蒸馒头，做饭刷锅洗碗，真是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”啊。姥爷说怕冷，我娘就给他买了狗皮褥子和狗皮裤。后来，我参加了工作，有了工资，姥爷说想喝葡萄糖粉，我就间隔一段时间给他买一袋送去。节俭的姥爷每次只用勺子把挖一点葡萄糖粉，他为的是细水长流，为的感受葡萄糖的滋味，为的持久享受喝了葡萄糖后的活力。我不能忘怀，当我考入高中后，开始一个阶段，我还没有自行车，舅舅带着我来回；我第一次喝豆浆吃油条，也是早晨到达县城后，舅舅给我买的，虽然第一次接触豆浆，我差点吐出来。学校距离舅舅的单位横跨一座桥，是舅舅给我过20元餐票，让我到他们单位的食堂解馋；头一年半，学校没有锅炉，同学们都是喝“留锅水”，浑浊如黄河，且只能每人分配到一茶缸，是舅舅给单位的锅炉房打了招呼，我晚上可以去打一壶开水喝......期初，也有很多人劝说舅舅再“成个人”，也有人给陆续介绍了四五个，可对方一听有4个孩子，进门就得“拉套”，无一例外地摇了摇头，望而却步。后来，倒有个愿意跟着舅舅的，可是，舅舅又变了主意，恐怕孩子不适应，受委屈，干脆，死了那份念头，一切困苦宁可自己一肩挑起来。当市场经济的大潮风起云涌时，舅舅所在的单位陷入经营困境，多名职工下岗。舅舅在这种形势下，为了养家糊口，毅然去外地工作了好几年。我的4个表妹表弟在舅舅的督促鼓励下，一天天长大。大表妹18岁那年，到德州国棉厂当了工人。二表妹出外打工，跟一个有志青年结婚，小日子过的很富裕。表弟和小表妹，都上了中专。目前，舅舅跟他的长孙在德州。长孙在专心学习“机器人操作”技术，舅舅把对子女的爱，又转移到第三代身上，平时，给长孙做饭。其余时间，则运动，健身，尽享一个退休老人应有的生活。无人知晓，舅舅几十年经历了怎样的家庭变故和心路历程，他从没给别人抱怨过命运。他说，困难再大，只要自己不倒，就没人能把你打倒。这就是我亲爱的舅舅——一个经历军人生涯所形成的品格。我更加崇敬我的舅舅，在他身上，我看到了中国军人的身影，一个能扛起任何艰难困苦的脊梁！
舅舅（前排左三）一家人和我的父母、姨妈合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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